心內話 / 躺在祢的眠床

媽媽過世前幾週，我和她大吵一架，導火線是疫情期間我在中國工作，她想幫我領政府發的3千元振興3倍券，要我寄健保卡回台灣。我嫌麻煩不願寄，她竟謊報我健保卡遺失，想申請一張新健保卡，這樣就可以幫我領3千元。我很不爽，誰知一冷戰，就冷戰到她離世。《鏡報新聞網》獨家取得《鏡週刊》「心內話」單元授權，全文刊載及影音製作「心內動話」單元。

文／陳虹瑾 攝影／王漢順 影音編輯、美術動畫、剪輯／甘政國

她過世當天，我哥忽然來電，平常我和他不往來，當天我正在福州開工作會議，就把電話按掉。可是他一直打，我覺得不對勁，接起來，他說媽媽過世了。我大哭，腦袋一片空白，請假回台灣。結果我一回台灣馬上被隔離，媽媽頭七那天，我跟隔離旅館請假，才能去守靈。

我一直很後悔，當初沒幫我媽做解剖就火化了。我到現在還不知她真正死因是什麼？我媽雖有糖尿病，但一直控制得很好，還拿過醫院頒的優良糖尿病友獎。她注重健康，是那種一週有5天都在醫院、看不同科的老人。她獨力照顧我肝癌的爸爸直到病逝，比任何人都清楚進出醫院流程，我不明白，她死前如果不舒服，為何不叫救護車？

我媽是那種一旦被直銷話術洗腦，就會花大錢買健康食品的老人。她死後，我在我家電腦找到一個她留下來的word檔，看起來是要交代我們的話。我一直想不透，我媽平常身心狀態好好的，為何忽然離世？為什麼她要在電腦存那個檔案？難道，她能預知自己的死亡？

在那個檔案裡，她紀錄一年前買了一張新床墊，花了十幾萬元，我一看就知道她又被老鼠會洗腦。但那十幾萬元是她省吃儉用存下來的，她很介意如果有天死在床上，人們會認為床墊不祥，就沒人敢用這張床墊。我看到這檔案，覺得很玄，因為她最後被發現時，屍體臉朝下、趴在地板上。我可以想像她斷氣前，為了不浪費這張床墊，如何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把自己從床上挪到地上。

我媽國中沒畢業，嫁到我家，很自卑。說起來，我媽會打字，原因還是因為我爸。我爸以前念嘉義高工就編校刊，有才情、超浪漫，又寫文章又寫詩，後來他開印刷店，我媽就去學打字，當打字小姐，所以才會用word。

小時候，我有點看不起我媽，總是覺得我爸比較有文化、字比較美，聯絡簿都要給我爸簽，比較有面子。我成大建築系畢業，我哥和我都是歐洲碩士，一直以來，整個台灣社會的氛圍，就是一直捧著我們這種人，我也就真以為自己是知識分子。大學時，我仍覺得我媽配不上我爸，曾對我爸說：「你的婚姻是一個錯誤。」不知是不是聽了我那句話，我爸後來外遇。我沒譴責我爸、沒安慰我媽，也一直沒承認我的錯誤。現在，我也沒機會認錯了。

我很想見到我媽，甚至想去觀落陰。直到現在，我回嘉義老家，都睡她生前睡的那張床墊。我是刻意的，因為想遇到她。只有一次，我感覺她好像坐在床邊，但什麼都沒交代。我沒什麼特別想問的，只想知道現在她過得好不好？我很怕黑、我超怕鬼，但我不會怕我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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