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起跑線成為枷鎖 一個居台港人看香港學生心理危機

作為一個離開香港來台灣多年的港人，每當刷到老家的新聞，總是心頭一緊，像被舊日校舍的鐘聲敲醒。

長沙灣又傳出16歲中五生墮樓身亡的消息，短短一兩個月，個案接二連三⋯⋯教育局上半年已接獲17宗學生疑自殺個案，這數字像一根刺，扎進筆者這邊台灣的寧靜生活裡。

翻開青協的最新調查，逾五千名中學生中，四分一有輕至嚴重焦慮，平均焦慮指數25.4分，創五年新高；社聯的報告更顯示，四成DSE準考生有抑鬱或焦慮，近四分一同時兩樣都中招。這些數據不是冷冰冰的統計，而是活生生的年輕臉孔——想像一個小六生，從氣促、顫抖、心跳加速開始，到中二在校驚恐發作兩度入院，那種無助，誰懂？來台灣後，筆者常慶幸這裡的教育沒那麼「刀光劍影」，但香港這場學生心理危機，豈止是學業壓力？它是整個社會的警鐘，提醒我們，當「贏在起跑線」變成枷鎖，孩子們的靈魂該怎麼喘息？

先說說這調查的脈絡吧。青協在九月開學後，透過網上問卷訪了5500多名中一至中六學生，發現逾八成學生覺得「比平常容易緊張和焦急」，近三成頻繁發作，七成三在校園裡心煩意亂、驚恐萬分。壓力指數平均5.9分（滿分10），雖比去年微降，但焦慮指數卻直衝新高。尤其高年級生更慘，中五中六的「競爭感」像病毒，蔓延開來。為什麼？三大元兇連續五年不變：成績退步、學習動力低、功課考試壓力大。青協過去一年熱線求助案暴增1.4倍，達二萬五千多宗，其中一半多是校園問題，學業和朋輩關係佔大頭。

督導主任陳英杰直指，這不是偶發，而是系統性危機。他建議學校別等學生敲門，應主動篩查精神健康，提供個人化輔導、學習調整。例如，為功課卡關的學生量身訂做計畫，而不是一刀切地塞更多補習班。他的話像一碗醒腦湯：想像一個中三生，平日因DSE預測分數低迷，夜夜失眠；若學校有社工一對一談話，調整課表減壓，或許就不會走到絕路。

再看社聯的2至4月的調查，訪了逾千名中五中六生，四成有抑鬱或焦慮，三成失眠，壓力來源直指「競爭感提升」。為什麼競爭這麼猛？港府近年大開方便之門，讓中國自修生和高才通移民子女湧入DSE考場，今年就有2370名內地自修生、1048名新移民子女報考，本地大學學位本就捉襟見肘，現在更像擠沙丁魚罐頭。社聯研究顯示，壓力越大，心理困擾越深，尤其女生——她們的壓力指數平均7.4分，兩成多直達滿分10。這讓筆者想起港大防止自殺中心的最新數據：2024年香港整體自殺率升至每十萬人14.1，高於國際水平；青少年15至24歲的自殺率更比5年前升38%，主因正是學業、家庭期望和社交困擾。

教育局過去三學年記錄85宗學生疑輕生，中學生佔九成三；今年八月底開學前，一小時內兩宗12歲和14歲生因學業壓力墮樓；最近一名16歲中五生參加陸運會後回家就出事——這些不是孤例，而是冰山一角。

教育局長蔡若蓮回應時，只說「全社會動員關心年青一代健康愉快成長」，聽起來溫馨，卻空洞得像一碗白開水，沒具體措施，沒預算撥款，沒改革DSE的承諾。難道又要靠家長「總動員」？但調查顯示，逾六成學生寧願悶著，也不求助他人或機構，這求助意願低到谷底，豈是家長單槍匹馬能救？

再看台灣這邊，香港的學生壓力像一場永不落幕的馬拉松，而台灣的教育賽道，起碼有幾條岔路可走。台灣大學入學有多元管道，學測指考外，還有甄選、申請入學，學生不全押在單一考試上；根據教育部的數據，台灣高中生平均學習時數雖長，但心理健康調查顯示，抑鬱率約兩成，低於香港的四成。台灣學者如國立台灣大學的心理系教授李俊穎，曾在跨地比較研究中指出，香港學生視學業為「生存威脅」，負面情緒高達九成五，受困擾比例遠超台灣的七成。

一項2019年香港、日本、菲律賓三地調查，香港學生最多因壓力情緒崩潰；台灣雖也有補習文化，但政府推「輕鬆學習」政策，學校社團多元，學生有喘息空間。來台後，筆者見證台灣中學生能參加音樂劇社、志工營，壓力雖有，但不至於像香港那樣「成績退步等於世界末日」。港大研究也顯示，弱勢家庭兒童心理得分低八點多，遠低於台灣同儕，這不只學業，還有社會流動性低——香港樓價高、就業難，孩子從小背負「讀書改變命運」的枷鎖。

但批判歸批判，筆者不只想罵政府無能，也想聊聊怎麼破局。陳英杰的建議很務實：學校建立「情緒日誌」系統，讓學生記錄心悸、頭痛等徵兆，若持續一月以上，轉介專業輔導；台灣的經驗可借鏡，如教育部「校園心理健康促進計畫」，每校配專職輔導師，家校合作辦壓力工作坊。想像香港學校效仿，減DSE科數、增通識選修，讓孩子有時間追劇、打波，而不是夜讀到凌晨。家長呢？別再比「誰家子女考幾個A」，多問「今天心情點樣？」。在社會層面，社聯倡「無標籤支援」，讓求助不帶污名——畢竟，逾六成學生不求助，不是不痛，是怕被貼「弱者」標籤。

作為居台港人，筆者常在台北街頭想，香港的年輕一代，本該是活力四射的，卻被考試機器壓彎腰。那晚那中五生，從陸運會的歡呼，到回家墮樓的絕望，間隔多短？我們不能再等教育局「總動員」，得從基層推起：NGO如青協擴大熱線，學校開精神健康日，家長學台灣的「陪伴式教育」。否則，這焦慮指數新高，不止是數字，而是更多靈魂的淚水。香港，醒醒吧，讓孩子們飛，不要墜落。來台灣的筆者，會繼續關注、呼聲——因為，那裡仍有筆者的根。

※警語：珍惜生命，自殺不能解決問題，生命一定可以找到出路；若需諮商或相關協助可撥生命線專線「1995」、張老師服務專線「1980」或衛福部安心專線「1925」。

作者》Ciri 香港青年。參與反送中運動，目前在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