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緩慢蜿蜒的 語音小宇宙

文／姚時晴 畫／張秀燕

台灣的南管源自泉州南音。南管保存了漢魏遺風，其合奏編制上溯漢代，樂器型制、演奏範式、樂曲結構等，又與唐宋大曲關係密切。因風格高雅深邃，素有千載清音之譽，為現存最古老的樂種之一。

南管音樂家演唱訓練過程，首重咬字、韻味和收音。一個單詞在南管音樂家的口中，可以綿延絲拉成將近一分鐘的連續發音；仿若一個單詞在口腔的谷地中蜿蜒迴盪流轉縈繞，最末才收束在嘴唇的山坳。當我們能夠放慢對一個中文字的閱讀速度時，一個單詞內所有的語音孔竅才會對我們全然打開，也就是在這個時刻，我們才能敏銳感受到漢字語音的內裡，豐富且生動的音樂調性變化。

迥異於語調性語言，中文隸屬聲調性語言，因此每個漢字的單詞會因著聲調不同而產生完全不同的字義，例如中文「衣、儀、椅、義」就是四個因聲調不同而有不同意義的詞彙。1920年代，趙元任便以此發明「五度標音法」，用來記錄語音的調值。五度標音法假定語音有「Do、Re、Mi、Fa、Sol」五個音高，就像樂譜一樣紀錄每個語音的高低變化，以數字表達或連成曲線。也就是說，漢字當中不同的語音高低起伏，就像是音樂中不同音符的音階變化，當字跟字在一首詩中被和諧串連時，自然會產生美妙的語音旋律，而這也正是古典聲韻中對語音之美的極致追求。

有台灣寺廟「藝術殿堂」之稱的鹿港龍山寺，於1786年遷建於現址。至今，寺裡的戲台仍有珍貴的南北管演出。戲台上方的八卦藻井除了具產生音樂共鳴性的音響效果，也兼具鎮邪平安之意。年少時每逢節慶回外公家，我總愛在古廟巷弄間悠晃閒盪，或至龍山寺聆聽南管古樂。當樂師們腳踩金獅石踏，輕輕撥動琵琶，我仰望龍山寺戲台上方的八卦藻井，經常忍不住閉上雙眼。因藻井共震產生的陣陣樂音濤浪迴旋在樑柱與雕飾的擴音器之間，就如同語言藉由精密計算的聲韻排序釋放也擴大了每個單詞內核最原始古老的音符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