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論壇》吳崑玉／高市早苗講出日本人心聲

[NOWnews今日新聞] 高市早苗在國會答詢時，一席「台灣有事」可能構成「存亡危機事態」，日本政府可能動用自衛隊的談話，引起日中關係緊張。中國駐日大阪總領事薛劍更嗆說要將高市斬首，也引起日方強烈不滿，中方斷掉觀光客赴日旅游，日方則提醒在中日本公民注意自身安全。雙方的外交危機與僵持對立，似乎正在朝進一步切割前進，東亞新冷戰時代，正在展開新的篇章。

台灣的馬英九與洪秀柱，則一貫地站在立場講話，抨擊日本首相發言不恰當。講白點，他們一路應和中國大外宣調性，認為台海問題是兩岸政府的事，是中國內戰的延續，不容外國插手。這些說法完全不符合歷史與現實，如果沒有美國第七艦隊巡弋台海數十年，讓旱鴨子下不了水，現在還有台灣的國民政府嗎?近八十年來，台海問題一直就是個國際問題，這既是歷史也是現實。關鍵問題從來不是兩岸政府好不好?談不談?也不是因為台灣有啥台積電?而是軍事地理根本性的決定了台灣的戰略形勢，使台灣一直是強權國家出入太平洋的關鍵要地。

大航海時代開始後，西班牙帆船載著墨西哥銀元與東亞貿易，主要落地點為菲律賓的馬尼拉，在此可與中國及日本貿易。而為了從馬尼拉往北延伸航路，西班牙人在和平島上建了聖薩爾瓦多城，與漢人及原住民的貿易市場則設在隔海相望的雞籠。這種洋人住城堡，隔海做市場的模式，是西方人自腓尼基時代便摸索出來，最省錢省力的航海貿易經營模式，如此運作了上千年，也是所謂「租界」的源頭。此模式讓約數百至千名少量士兵便可保障商人安全，成本效益最大，不必費心搞大陸國家和游牧民族那種，征服佔領畫地圖的殖民統治擴張版圖，擴張完了還得加強防衛力量保衛新領地。後來荷蘭人也採同樣模式，所以在一個半島上建了熱蘭遮城，隔內海相望的是普羅民遮城市集。

到1895年甲午戰後，台灣被割給日本。新興日本其實骨子裡還是個陸權國家，思維模式仍是擴張領土與佔領。所以明治維新後，馬上出現「征韓論」，軍部每天憂心的是「露西亞」，即俄羅斯，重點還是對於韓國與東北廣大土地與資源的佔領與掠奪。直到二戰後，日本才認清自己是個海權國家，貿易航線與海空軍才是生存根本。二戰經驗表明，如果維持不住海空軍優勢，再強的師團也會被餓死在荒島上，瓜達康納爾便是如此。被美軍封鎖在拉包爾的十多萬日軍一槍都沒打，今村均大將只能讓他們種地撐到戰爭結束。同一個模式，美軍潛艦與佈雷，完全截斷了日本與東南亞領地間的海上航路，重點區域就是以台灣為中心，西邊的台灣海峽，南邊的巴士海峽與南海，向北直達瀨戶內海，令日本戰爭資源完全枯竭，八田與一就死在前往菲律賓的船上。

所以，站在日本的角度，絕對不能讓不友好國家，再一次的封鎖其生命線，包括從中東運來的油料，印尼來的天然氣，東南亞的各種礦產與橡膠…。地圖翻開就知道，這個戰略考量的核心地區就是台灣，如果台灣掉在敵對國家之手，日本就完了。所以，從安倍晉三「台灣有事，就是日本有事」到高市早苗的發言，不是全然針對中國，而是台灣如果丟了，就一定會成為日本的「存亡危機事態」，相當於美國國家利益分級中的「生存利益(Survival Interests)。如果那天菲律賓強大起來，並與日本敵對，向北把台灣佔領或封鎖，日本也不得不開戰以打通生命線。

那日本為什麼不與中國搞好關係，或臣服於中國呢?問題不在日本，而在中國。其一是在民族主義掛帥的歷史敘事下，抗戰是其茁壯根本，因此即使實際上在抗戰中沒出什麼力，也要炒作日本軍國主義對中國的侵略，激發民族仇恨。其次是日本戰後始終緊貼美國，中國要打贏美國，先得幹掉小日本，因此只要一不爽就搞反日運動，甚至發生刺殺日本小學生的殘忍暴行，引起日本人廣泛不滿。尤其是中國改革開放初期，真正出大力幫忙的是日本，日本幫助中國建立了第一座現代化鋼鐵廠(寶山鋼鐵廠)，旅日著名企業家邱永漢，還投資成立了中國第一個現代化重工機械租賃公司，但中國強大後，卻反過來狠咬日本，這令日本人非常的不爽。

第三個原因是比較隱晦的文化面。跟陸客大批來台旅游時引發的廣泛反彈一樣，中國旅客雖佔日本旅客約22%，但各種脫序行為讓日本人恨到牙癢癢的，包括大聲喧嘩、頤指氣使、破壞古蹟、隨地便溺、甚至輸出民族主義到靖國神社噴漆…等等。這些都是完全不尊重當地國家文化的行為，顯示中國旅客的教養不足，而在文明程度較高、習慣安安靜靜、輕聲細語的日本人眼中，中國旅客就是一群野蠻人(Barbarian)，跟羅馬人看待高盧人和哥德人差不多。所以，斷掉中國游客就斷掉，日本人其實沒那麼在乎，真正的全球化就是徹底的在地化，維持住全世界獨一無二的風格與特色，才是吸引全球遊客的法門。

這些才是高市早苗一番更貼近戰略清晰的發言，引發中日外交危機，結果股市大跌、民調暴漲到近七十趴的原因。在國際政治中，一個國家的絕對安全，就是另一個國家的絕對不安全。同樣的，一個國家旺盛的民族主義情緒輸出，也必然引發臨近國家民族主義的高速膨漲。就像用三字經罵街，先開口罵人的那個才是挑釁者，先輸出民族主義斬首言論的戰狼，才是真正的挑釁者。如果中國的國家尊嚴不可侮蔑，那日本的就可以嗎?如果雙方都下不來台，怎麼辦?真的開打嗎?不能打，怎麼辦?大家一起找台階下啊!水滾了就拖一陣子降點溫，要不然真開打，那就更麻煩了。

說穿了，這一輪爭議中，各方都抓著隻字片語大作文章，以謀求自身的最大利益，故意忽視根本的事實與現實。台灣的戰略重要性不是任何人決定的，而是地理決定的，再過一百年，即使美中都不在了，台灣依然是海權國家與陸權國家交鋒對抗的前線，沒辦法，誰叫我們就住在這兒?!相對的，也正是這種交界之處，才有著迷人的多元樣貌與豐富交流，伊斯坦堡、英國倫敦、阿姆斯特丹、克里米亞半島，都是這種交界之地，也都有著類似特質。

所以，我們不必為高市早苗挺台言論過度興奮，也不該成天「聽話，跟走」，放什麼屁，我們就聞香下馬大吸幾口。日本有日本的考量，中國有中國的野心，美國有美國的問題，台灣也有台灣自己該計算清楚的步數。戰略形勢的計算與應對，是一種非常需要在壓力下保持冷靜計算的科學，不同於政治上偏愛的那種旗幟鮮明與激昂口號，人家大聲過來，不一定就要大聲回去，冷冷的看著他，或默默的把手按在槍把上，「輕言婉語，但身懷大棒」，很多時候是比拍桌痛罵更有效用的。別跟豬打架，別跟狗對叫，別跟馬詭辯，穩穩地走自己該走的路，才是亂世中的處世之道。

●作者：吳崑玉／專欄作家、前親民文宣部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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