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民主的迷失與新生：從「似曾相識」到曼達尼勝利

文/蔡鎤銘（淡江大學財務金融學系兼任教授）
引言
美國民主在 2024 年總統選舉敗給川普、2025 年迎來「川普 2.0」時代後，陷入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心理與策略迷惘。過去二十年中，民主曾因應戰爭與文化爭議作出左傾與政策轉變；如今，隨著川普再次執政，民主內部無論是世代、意識形態，還是價值認同，都面臨嚴重撕裂與重塑壓力。觀察近年內路線與政治選擇的變化，可以看出民主在長期累積的矛盾中，一步步走向今日困局。
二十年前的「似曾相識」：2004 年與 2024 年的對照
二十年前，民主在 2004 年因支持伊拉克戰爭、在安全保障議題上失去群眾信任，導致慘敗於當年的大選。當時為了討好當時主流民意，許多所謂主流派的民主人加入強硬派行列，企圖擺脫「軟弱」的印象。然而這種轉向不僅未幫助民主奪回優勢，反而加深內分裂。激進左派因此崛起，取代中道與溫和派成為內新主流。
二十年後，2024 年的大選又呈現類似結構。當外交、戰爭、安全保障成為槓桿時，民主選擇「模糊立場」，既想維持安全政壇形象，又不願放棄傳統支持者。這種搖擺導致文化與信仰上的裂痕再現。面對同性婚姻、性別議題、宗教信仰等爭論，民主的立場既不果決，也難以取信大眾。因此敗選的根源，在於錯誤估算文化爭議與價值認同對選民的影響力。
由此可見，2004 年與 2024 年雖然背景不同，但民主在因應文化與安全議題上所犯的錯誤，有著驚人的相似性。為了迎合主流民意而犧牲理念，最終只換來選票與信任的雙重流失。
2025 年民主的困境：世代斷裂與策略真空
民主的舊中堅與新左派之間的矛盾已全面浮現。年輕左派如 班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的支持者與 亞歷珊卓‧奧加西奧‧柯爾特斯（Alexandria Ocasio-Cortez, AOC）持續巡迴各地，企圖以民主社會主義重新塑造體制與政策。另一方面，舊日溫和派、舊自由派與中道派依然掌握銀行、企業與政府體系等重要位置，他們對激進改革保持警戒與疑慮。
川普新政上台之際，民主領導層採取了近乎「不作為」的策略。有聲音主張暫時降低攻防強度，讓共和先推動激進減稅、削減社會福利等政策，以觀察政策衝擊，再伺機展開反攻。不過這種「死亡裝睡策略」很快被批為缺乏責任感，使支持者對民主更加失望，而左派對此更是不滿，內裂痕因而擴大。
分裂也體現在語言風格與策略判斷上。左派呼籲回到「為民眾生活著想」的中心思維，強調生活議題的重要；而舊派則認為民主必須維持溫和、中間路線，以避免遭到標籤化或被認為激進。這些矛盾使民主在一段時間內像是喪失方向的組織，缺乏清晰路線與明確主張。
左派新星與城市政治勝利：以曼達尼為例
在迷惘與混亂中，地方政治與城市層級出現了亮點，其中最受矚目的案例是現年 34 歲的 曼達尼（Zoran Mamdani）當選紐約市長。他出生於烏干達，移民後加入美國籍，其勝利具有深刻象徵。
首先，他強調「家計議題」（kitchen-table issues），例如公共交通、托育、生活物價、租金管制等，專注改善民眾日常。對於受高房價與高生活成本壓力的中產與工薪層來說，這些訴求比抽象的外交或文化議題更具吸引力。
其次，他的當選代表對舊政治體系的反抗。前任市長因醜聞與貪腐失去民意，使選民對傳統執政階層極度厭倦。在利益盤根錯節的政治環境中，只要出現不被舊體制污染、聚焦民生的新面孔，就更容易被視為希望。
此外，左派在國際議題與外交政策上的立場也獲得特定群體支持。例如，美國在以色列與哈馬斯衝突中偏向以色列的立場，引發許多族群與年輕選民不滿，而曼達尼在多族群交錯的紐約反而因此得到更多支持。對多元城市而言，「新屬性」意味著跨越偏見，是對舊政治不信任的替代方案。
曼達尼的勝利顯示，只要民主能真正關注民眾生活、尊重多元文化與包容性，即使在川普時代也能重新獲得選民信任。
危機中的機會與結構性挑戰：民主未來走向
然而，地方與城市層級的勝利並不代表全國層級也能複製成功。2006 到 2008 年間，民主的左傾浪潮能快速凝聚，部分原因是出現了歐巴馬（Barack Obama）這類兼具跨派統合力、溫和政策與跨族群吸引力的領袖。如今在高度極化、政治語言充滿攻防、資訊散亂的時代，很難再出現同類型人物。
AOC 與曼達尼固然具備熱情、改革意志與社群動員力，但其光譜偏左，仍難以得到中間選民或保守選民信任。若民主無法管理好極化與路線競逐，反而更可能讓某些選民認為民主正在走向激進化。
此外，內仍未明確選定主軸：究竟應優先聚焦經濟、勞工與社會福利？還是繼續強調文化、種族、性別的身份政治？兩路線若互不相讓，只會讓民主缺乏統一戰略，難以在全國層級形成有效整合。
最後，在全球地緣競爭加劇背景下，國際議題與國內政策緊密連動，忽略外交與安全議題，只依賴內政話語，也可能使民主在未來選戰中失去競爭力。
結語
民主正處於歷史轉折點。過去的錯誤、內部分裂與策略真空，使其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然而，曼達尼在紐約的勝利也顯示，只要民主能回到人民生活本身、以具體政策代替口號，就有機會重新獲得民意支持。
若民主願意從歷史錯誤中學習，不再只依賴文化或身份政治動員，而是尋求一位能統合不同力量、平衡理想與實際的新領袖，那麼即使面對川普時代的逆風，仍可能重新找到前行方向。民主的未來尚未定型，是繼續分崩離析，還是走向新的再生，其答案將在未來時間裡逐步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