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列儂逝世45週年：我與尚恩·小野·列儂的兩次對話

1980年12 月8日，我在格林尼治村的小公寓裡正準備就寢，突然接到同事的電話，傳來驚人的消息：達科他公寓外傳出槍聲，有可能約翰·列儂（John Lennon）就是目標。我毫不遲疑，立刻帶上錄音機、麥克風、筆記本和便攜式收音機，衝到第八大道攔計程車往北。途中，我催促司機加速，並聽著廣播報導確認列儂中槍了，且被送往羅斯福醫院。情況不妙。當晚23:15，列儂宣告死亡。

45年過去了。這位前披頭士（The Beatles）成員在40歲時遭狂熱歌迷槍殺，當時他正和妻子小野洋子回家。那一夜，我永生難忘，無論是在職業還是個人層面。我當時20多歲，剛到紐約不久，也是列儂的忠實粉絲，我深感失落。但純屬偶然，我成了BBC新聞部第一個在達科他公寓外進行現場直播報導的人，將這起震撼世界的消息傳回英國。

我當時還是新手記者，經驗不足。通常這種重大死亡事件應由駐紐約的資深記者保羅·雷諾茲（Paul Reynolds）負責，但他當時正外出採訪其他新聞。

當我抵達現場時，小野洋子仍在羅斯福醫院急救室，而列儂五歲的兒子尚恩則在五樓的公寓裡。街上聚集了數百名哭泣的歌迷。事後，我常想，這對母子承受的痛苦該有多深。兩年後，我在達科他公寓與他們見面，於客廳錄製BBC電視訪談節目。小野洋子告訴我，她認為列儂仍與我們同在：「他還活著，他仍在我們身邊，他的精神會延續。你不會那麼輕易殺死掉一個人。」

她說話時，七歲的尚恩也參與訪談，興奮地談論即將到來的聖誕節：「我早上起床就說『耶！不用上學！』然後和朋友玩耍。」他看起來是個甜美又活潑的孩子。

最近，我再次採訪了尚恩。他外貌和思想都很像父母。長髮的他，神似父親。我曾多次採訪小野洋子，覺得她迷人卻略顯神秘；相比之下，尚恩更坦率。他顯然深思過自己作為世界級音樂偶像之子的定位，但並不自戀。

訪談中，我意識到列儂留下的不僅是音樂和理想，他的遺產也由尚恩和朱利安（列儂的長子）延續。當尚恩出生時，列儂曾暫停事業，專心陪伴他。

在《美麗男孩》（Beautiful Boy <Darling Boy>）這首歌中，列儂表達了對尚恩的愛和自己成為更好父親的願望。這首歌宛如搖籃曲，充滿樂觀：「每天、每個方面，一切都在變得更好。」這份希望在1980年那晚被悲劇終結，距唱片發行僅兩個月。我採訪尚恩時，他已是中年音樂人，成就斐然。

作為音樂人，尚恩的嗓音有時像父親，他也在音樂上勇於跨界。政治上，他曾就環境、經濟和社會公義發聲，語氣頗似列儂。他強調，無論遭遇何種打擊，他始終保持樂觀，因為這是看見更好未來的必要條件。這也是他全力支持父母和平運動的原因，並認為這在今日仍具意義。這點在2024年HBO Max上映的紀錄片《一對一：約翰與洋子》（One to One: John & Yoko）中可見，該片聚焦他們在1970年代初期紐約的生活。

「我覺得現在最缺乏的是思想領袖，就像我父親那樣，信仰和平與愛。我看過當今最紅搖滾明星的社交帳號，沒有人呼籲和平與團結。我從未見過有人說，我們應該愛彼此。我認為，和平、愛和寬容在當今政治話語中是缺失的元素。」

列儂的反戰理念常以《給和平一個機會》（Give Peace a Chance）等歌曲和「戰爭結束（只要你願意）」（War is Over! <If You Want it>）等口號呈現。這些努力曾獲擁護，也遭批評過於簡單。尚恩承認批評有些道理：「它有點天真，但這正是力量所在。『戰爭結束，只要你願意』這類理念因簡單而強大。我不會稱之為天真，而是簡單之美。」談到父母，他說：「我不認為他們是天真的人」，在他們的作為中有種「病毒式傳播」特質：「他們在『迷因』這個概念出現之前，就已經在使用它了。」

小野洋子與列儂僅在1972年8月30日於麥迪遜花園舉辦過一場演唱會，這場演出是《One to One》紀錄片的核心。片中的音樂由尚恩重新混音。

對我而言，成年後再見到尚恩是一次感人的經歷。列儂遇害當晚，數百人聚集在達科他公寓外哭泣，而我未流一滴淚。記者被教導要壓抑情緒，但當我重聽當晚的直播報導，仍聽得出語氣中隱約的情感。

與尚恩交談，讓我意識到自己心中有些愧疚：我的BBC職業生涯因報導他父親的死而起飛。當時我在紐約掙扎求生，而列儂之死讓我在倫敦編輯眼中嶄露頭角，並帶來大量工作機會。

「我覺得人生常是如此，」尚恩寬厚地回應說，「宇宙的巨大悖論在於，最糟的事往往伴隨最好的事。如果你能熬過黑暗，總會有巨大的回報。」

這種簡單卻深刻、溫暖且富同理心的語調，讓我彷彿看見了列儂的影子，也感受到小野洋子在尚恩身上的印記。

我從未見過列儂。有說法指他有時頗難相處，但是才華橫溢，而且真誠、懷抱善意。我覺得尚恩也是如此。43年後的半小時對話，讓我相信列儂會為那個「美麗的男孩」的如今感到驕傲。

• 約翰·列儂死去的那一天，我就在現場

• 披頭士背後的那位伯樂：「他們的熱門歌曲、旋律、聲音我都懂」

• 披頭士新紀錄片披露英國傳奇樂隊當年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