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的入海口哲學

10月中，頗有「哲人王」風采的新加坡總統尚達曼在IMF年會座談時，發表一段以生態系眼光比喻世局的雋語。他說，當美國不再如戰後數十年那樣，為開放市場和合作型的全球秩序挺身而出時，由單一強國主導，美國自願墊付先期成本，以成就美國長遠經濟、金融和軟實力利益「啟蒙式的自利」已成明日黃花。

而中美關係，則屬最令人擔憂的一道斷層。美國從未面對過一個像中國這樣，規模與能力兼具的競爭者。此一現實，深刻重塑了美國國內的政治氛圍。準此，他呼籲，中美必須以全新的方式，妥善管理兩強之間的互動與競爭，特別要防止中美兩套體系的全面脫鉤，防止關鍵技術或關鍵原材料被武器化。如果管理失敗，中美走向科技、供應鏈、支付體系乃至AI技術堆疊的全面脫鉤，世界將更加危險。在全球開放秩序的「緩慢崩塌」下，全球恐將陷入漫長而混亂的「全球領導權過渡期」，這種滑坡恐還會自我強化，最後墜入無序。

而作為兩強之間的中間地帶，諸如新加坡般的行為者該怎麼辦，又能獲取哪些機遇，乃至回頭敦促兩強積極管理彼此的競爭與互賴呢？

尚達曼比喻道，在自然界中最具活力的地方，往往是不同生態系的交匯帶──不論是森林與草原的交界處，或淡水流入海水的入海口。「這些區域既有張力，也有重疊；在此處，混合體乃至於新的生命形態，都得以孕育和繁盛。」而中美兩套系統的交匯區，也蘊含著巨大的生產力。

他主張，通過貿易、雙向投資，及中美間的科研與學術網絡，再加上與它們合作的其他國家，可以匯聚最優秀的理念，應對世界最迫切的需求，不斷降低推出創新解決方案的成本。如果管理得當，美中的互動競爭，不但可成兩國的繁榮之源，甚至成為全球創新的最大源泉。

今夏走訪新加坡時，也確實感到處在中美利益、人才、科技與資金的交會處與碰撞處，新加坡對於如何用好中美競合的機遇，頗具浪裡操舟的信心。畢竟，雖然中美雙方以國安理由互相箝制投資，對技術、人才、關鍵原物料流動的管制手段均不斷加碼。但仍然擁有合作衝動的雙方民間行為體，總需要一個第三方的友善場域，來遂行品牌、股權架構、人才團隊的接榫與再打包，以牟法律合規。而金融開放、地緣政治相對中立、政府對經濟活動高度務實的新加坡，總能成為最被優先考慮的服務櫃台，從而豐潤其間。

事實上，台灣官民對大陸產業與宏觀政經脈動的瞭解、在美國科技界綿密的人才布局能量，均不亞於、甚可能勝於新加坡。台灣的行政與法制雖略顯保守，但營商環境仍符國際標準。自擁的科技硬實力和島上較完整的產業鏈更為獅城所豔羨。

新加坡能想、敢做的願景，台灣當然也可以做，甚至可以做得更好。只是，若不能拆解兩岸的政治死結、吹散海峽上空的密雲，只懂得在兩強之間一面倒，而反遭予取予求、軟土深掘。那麼，新加坡正大膽暢想的「入海口」式繁榮，台灣恐無緣下海實踐，只能徒呼負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