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地帶的愛：一對香港跨性別伴侶的「婚姻」故事

（德國之聲中文網）在香港，婚禮大多以同一句話作結：「我現在宣布你們為夫妻。」直到今日，一男一女仍是這座城市法律唯一承認的婚姻形式。但當這句誓言與現實世界不再契合，愛情是什麼呢？

25歲的Josephine是一名無性戀者，24歲的Liam則是一名跨性別男性，認同自己為半泛性戀。兩人是2024年6月參加香港首場「多元驕傲婚禮」的十對新人之一，也是其中唯一的跨性別伴侶。

在主辦單位、婚禮策劃公司「NEXT CHAPTER LGBT」的贊助之下，兩人在這場「婚禮」線上完成在美國的結婚登記。這段婚姻在香港並不具法律效力，更多是象徵性的承諾。他們的誓言也只有陌生人前來見證，沒有家人的陪伴。

Josephine知道父母難以接受Liam的身份，對父母隱瞞了婚訊；Liam的母親曾對他的性別轉換有所疑慮，儘管後來逐漸接受、甚至願意給予支持，但母子之間仍有隔閡。

相遇起初，兩人對彼此並沒有戀愛的期待。Josephine不信浪漫，Liam早已厭倦一次又一次向他人解釋自己的性別與性向。

「我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結婚。」Josephine說：「在感情裡，我不懂什麼是浪漫，也不懂性吸引。我從沒想過婚姻——直到遇見Liam。」

Liam記得兩人第一次在海邊散步。「我告訴她，我是跨性別者。她只是回答『喔』，沒有驚訝，也沒有誇讚，就這樣。」Liam笑著說：「原來（出櫃）可以這麼簡單，『喔』就是最好的回覆了。」

背負著過去的包袱——家庭的無言沈默、社會的存疑目光——兩人在彼此陪伴之下慢慢互相療癒。聊童年、聊那些過於沈默的青春歲月，也聊那些「責任大於愛」的家庭。「別人交換甜言蜜語，而我們的愛更像一種治療。」Josephine說。

「我知道她是不容易打開心房的人，所以我（決定）先開始告訴她一切——從小時候問媽媽為什麼我不能站著尿尿，到18歲開始打荷爾蒙針。」Liam說：「我們的關係很流動、很獨特，也很好玩。沒有性別角色，也不是男人保護女人。有時她像我的姊姊，有時我們就像孩子。即使是哭泣，光是彼此的存在也能讓呼吸變得更容易。」

對Liam來說，「不需要假裝——只要做自己。無論好或壞、醜或漂亮，都是我。這樣的相處比較不累，也更有助於心理健康。」

交往數年後他們決定結婚，但並不是出於對傳統婚姻的信仰，而是想用自己的方式重新定義「承諾」。他們質疑婚姻制度中預設了異性戀與生育是理所當然，也反對以侵入性手術為前提的性別法律制度。

「我是跨性別男性，對我來說，婚姻與法律如何看待我的身體息息相關。」Liam解釋：「我們也許看起來像一對異性伴侶，但在我們的關係裡，沒有『男』與『女』的分界——我們是生命夥伴。」

根據香港法律，除非完成全面的性別重置手術，否則婚姻仍依照出生時的性別判定，只能有「一男一女」的結合。即使Liam的身分證性別已經更改，但由於未完成所有手術，他與Josephine並無法在香港結婚。

不同於英國、德國、台灣等地，多元性別婚姻或伴侶制度早已獲得法律承認——香港至今沒有任何相應的法律框架。

2023年，香港終審法院裁定，政府須在2025年10月底前建立一個替代框架，以承認同性伴侶的關係。儘管這被認為還不是完整的婚姻平權，但至少是一個起點。隨著期限逼近，香港政府曾提出草案，允許海外結婚的同性伴侶在港登記，並享有有限權益——例如醫院探視權、醫療決策權，以及遺體處理權——但該法案在今年9月被立法會否決。

這個結果雖然不令人意外，卻仍然讓他們更加不安。

「我們甚至不確定那個框架——或是新的替代方案——是否會包括我們。」

他們的美國結婚證書在香港沒有任何效力；醫院表格仍寫著「單身」；Liam的保險能否涵蓋伴侶，取決於Josephine的雇主是否願意「非正式」承認他們的關係。Liam正一邊找工作、一邊思考兩人的未來，而Josephine仍未向父母坦白這段婚姻。

「我們只能過一天是一天。」Liam說。「這個法案不只與我們有關——它正在動搖整個體制的信任。」

當政府仍嘗試在《基本法》與終審法院裁決之間尋求平衡時，像Josephine與Liam這樣的跨性別伴侶，仍被困在法律的灰色地帶——既非同性伴侶，也未被正式承認。

在被這個社會承認之前，他們的愛本身成了一種安靜的抵抗。Josephine與Liam仍打算以自己的方式繼續「婚姻」生活——有愛無名，依然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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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ay James